“没事吧,石清哥?伤哪了?”
竹石清有些苍白地笑了笑,一下子抓住了于阳上下翻动的手,低声道:“没事,就是累了,没伤着,电台修好了么?”
“修好了!”
于阳眼睛里浮着泪花,狠狠点点头。
“司令部有没有指示...”
于阳沉默了一下,在那座破烂屋子里,只有他一人,这电台自修好之后,司令部没有再发来一封电报,连关心宝山近况的慰问都没有。
可以说,这电台修了和没修,事实上区别不大,宝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,此时不在任何人的视野之中。
尸臭灌入于阳的鼻子,呛得他连连咳嗽,他也借此抹了把眼泪,顺带逃避着竹石清的问话。
竹石清赶紧将于阳的背拍了拍,嘴里还念叨着:“二连长屈明牺牲了,这么多战士躺在这里,于阳,你走吧,预备营看来是要覆灭在此了。”
于阳哭丧着脸,狠狠摇头,他说不出话,指了指身后背着的电台,刹那之间,于阳做出了一个有可能断送自己军旅生涯的决定。
他缓了好一会,对着竹石清咧出了一个笑容,轻声道:“石清哥...司令部来命令了,让咱们撤退,撤退到后面的杨行休整,等候补充。”
“真的?”
话一说完,竹石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,他有些不相信,参谋部出身的他对于此类军事命令有着极高的敏感,“那宝山如何?”
如果司令部要调集重兵在明日拂晓进攻吴淞,那么宝山作为其侧翼至少要坚持到次日正午,这是会战命令安排的规律,如果贸然让开宝山,眼前的日军就有可能在这段时间以宝山为根据...
他们的选择非常之多,既可以选择跨越树林侧击淞沪公路,也可以闪击杨行截击正在转移之中的中国军队。
但于阳却一口咬定道:“石清哥,千真万确...或许司令部对宝山有其他的安排,上次给我们发报,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,这期间,战区保不齐发生了多少情况...”
“司令部有没有说撤退路线?”竹石清有些不放心,继续问道。
于阳虽面上镇定,实际上后背早就冷汗遍布,他越说越感觉自己在战后可能要被枪毙,黄埔毕业的他知道此事的后果,但他还是咬着腮帮子,自编自导着把命令说了出来:
“命令预备营沿宝杨路撤退,要求在明日正午前再后撤至刘行。”
刘行是预备营的据点。
竹石清信了。
他有些伤感地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尸体,敌我的重叠在一起,有些悲戚地说道:“苦了我这帮还没出来多久的弟兄们了,希望我们坚守的这半日,能给司令部争取出一个好的战机...”
言罢,于阳拉起竹石清和许大勇,带上旁边还能动的几个战士,朝着城墙底下晃晃悠悠的走去,一路上还有几个伤兵和伙夫也从昏迷中醒来,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。
“你是,你是那个谁!”
一个体态圆胖的战士从地上爬了起来,刚好站到了竹石清的旁边,他指着竹石清的脸说道,像是碰见了熟人。
竹石清有些发奇,尽管有些头晕眼花,但这人的样貌的确好像在哪见过,又看见他穿着伙夫的衣服,脑子里的感觉更加明确,但迟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。
“燕子矶,燕子矶!”胖子也没想好怎么说,只顾着跺脚喊道。
燕子矶?竹石清一下子反应了过来,自江宁县出来之后,他和老叔一起去伍志清的67师问询情况,在那里他认识了伍志清,要说第二个熟悉的人,就是这个炊事班的魏胖子。
“魏胖子?!”
“诶!就是我!”魏胖子捂着腰上前来,乐呵呵地看着竹石清,嘴里嘟囔着,“我听战士们都说竹长官,竹长官的,没想到就是你,你记不记得我还让你背了大锅来着!”
“魏胖子,咋说话呢...”
几人往回走着,魏胖子旁边的一个扛着扁担的人赶紧提醒了一句。
魏胖子一听,赶紧低了低脑袋,道歉道:“不好意思竹长官,我冒犯了。”
竹石清伸出疲惫的右手,搭在魏胖子的肩上:“冒犯什么,我还记着呢,那担子重的快把我肩压塌了...我记得当时是不是给山上的三连送饭来着?”
“对对对对!”
魏胖子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,见竹石清还记得自己,记得当年的故事,一下子像是成就满满,但很快,他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,冷不丁又来了句,
“就是三连现在没了,都死了,吃不上我做的饭了。”
刚刚还有些热闹的氛围顿时又冰冷到了极点,竹石清的眼角何尝没有挂着泪水,魏胖子这话一出他也沉默了,但至少司令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,预备营还能留下些种子。
但他没有看到,走在最后的于阳始终低着头,神情呆滞。
在这个队伍里,手上缠着纱布的伤兵,如果不是炊事班和伤兵们涌上城头,或许竹石清和许大勇就要死在那了...
天渐渐黑了下来,宝山一片寂静,待到完全黑透,丰田才派出一支小队,小心地爬上城头,见到中国军队已经退走,这才发了疯似的将军旗插到宝山的城头。